去年暑假,我受单位委派到英国学习一个月。英伦三岛的迷人风光和多元文化的丰富交融自然留给我不可磨灭的美好印象,而尤其令我先感意外后觉庆幸的,是我竟然在匆促的行程中有个间隙,在英格兰某个公园的露天舞台上,在月亮星星的下面抱一杯咖啡,和许多英国人一样席地而坐,看了一部高水准的话剧演出,还是莎翁名著《罗密欧和朱丽叶》。这是我第一次,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次——话剧在现场。

说来还得感谢GILL,我们的辅导老师,一个美丽含羞的中年单身女子。关于她的故事我另篇再叙,今天单写她在开课第一天给我们的惊异,那是一个美好的建议。甫从天降一切都还新奇,时差给了我最长的一个白天有32小时。一觉大睡醒来,坐进WOLVERHAMPTON大学某间教室的时候,离正式开课还有几分钟,GILL找个话题跟大家随意聊天。我们正饶有兴趣地欣赏她的英式发音,忽然听到一个单词——话剧。

大家都是俗人,或者说话剧太高雅。所以当GILL在第一天开课前见面后才几分钟就跟我们商量说“过几天我带你们去看话剧吧”的时候,我们还是愣了。坦白说之前没人跟我们谈论这个话题,身边人没有,媒体也沉默。除了像旧版《茶馆》等实在经典的篇目我还看过电视转播之外,听到的就只有北京人艺演什么话剧的消息,还有报章关于孟京辉实验等词语搭配的阐释。我曾经星夜赶火车为的是去北京人民大会堂看一场爱尔兰的“大河之舞”,那是因为有人请。但,没人请我看过话剧。

我的英国老师GILL面对中国学生的沉默以微笑和更慢的语气进一步解释,我们也终于会意地附和说好啊好啊太棒了我们去。于是两周后的某个下午,校方安排的随同JON开一辆微型巴士载着我们一行八个中国学生,来到GILL的家门前接她,我记得很清楚,她的公寓门前长着一棵高大的开满红色花朵的树,她的房间里贴着一张戴安娜王妃生前和小王子查理的合影照片,她家的后花园里色彩缤纷还有几只什么鸟儿啁啾地叫,我们围着桌子说说笑笑,她爸爸妈妈端来的鲜榨橙汁小甜饼味道好极——之所以赘述这些是因为那天下午和接下来的那个黄昏以及夜晚,非常难忘。　

完全在计划之外,别的班也没这个待遇,我们奇妙地飞车前往某某公园——惭愧, 那实在是一个不好记的不在册的单词。夏风清凉,车内回荡着BEIJING OPERA还有YU OPERA,哈哈,两个老外也听得惬意。到了,停车场几乎全满,哇哦,来看话剧的人可真多。JON很费劲地找到了最后一个停车位,我们带上外套随人群来到门口检票。一场13镑,折合人民币将近两百,不知道国内话剧演出价位如何。但我们是学生,学生证到处都能为我们省下近一半的费用。我拿着7镑的学生票看见上面印的罗密欧,简直帅极。

进了园子方才发现,这里只有一个布好景打好灯光的露天的舞台,观众席就是草地。哇！舒服啊,近距离盘腿而坐看罗密欧,是怎样一种精神享受！哈哈,小女子的本性露出来了,您别笑。我四下望望,很多英国观众带了椅子茶几烛台红酒点心,老少一家正从藤条箱子里往外拿东西摆杯子；也有的铺开厚厚的格子毛毯正坐上去,手里干脆就是一个酒瓶子,悠然地咂着等待剧目的开始。GILL在侧面叫我,回身看见她和JON也正在毯子上面盘腿而坐,我跑过去又吃块儿点心,惦记着看罗密欧,我又坐回舞台正面的草地。

“孩子,草地上会有露水,拿着这个。”是旁边一对中年夫妇,含笑递过来一张防潮坐垫,我谢了接过来坐好的时候,盛装的罗密欧上场了。这位演员长相酷似成熟些的莱昂纳多,比《铁达尼》里面那小子还显得阳刚。当然,朱丽叶也非常漂亮, 符合我想象中的美好形象。舞台布置其实非常简单,就着公园的一面砖砌的爬满青藤的墙壁,只在观众左手侧搭了一间黑白图案的哥特式小房子,就是朱丽叶的家了。她被关起来不准出去的时候,会爬上房顶和罗密欧说话,那时候,藏在房子后面的罗密欧,距离观众就一步之遥。

对于学语言的我们来说,这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也许只有话剧演员才能把一种语言演绎得那么清晰准确完美生动,而观众的默契配合也使得莎翁的剧情得以很好的表现,之前看到类似野炊的他们,没有任何声响,没有闪光灯。中场休息的时候很多人起身去买热咖啡,我随他们来到草地后面的一间酒吧,要上几级台阶。惊讶竟排很长的队,但是前台服务员动作飞快。杯子握到手里的时候,咖啡香扑面,我没有立即回到舞台前的草地,而是倚在酒吧门前的栏杆上,从那里可以看见整个画面——一轮圆月,几点星光,一个舞台,各色人物,千余观众,一出经典。

我喝咖啡的地方距离舞台有十米之多,但仍可清晰听见演员的声音。索性没再下去,到散场在男女主人公双双殉情的心痛里忽然醒转,这是在英国,我是在看戏,方才想到还得找到同伴回返。跑回刚才坐的地方时,看人们陆续散去,把坐垫还给主人又交换几句感受,我跟他们说这样看话剧很不错,有机会到中国看我们的京剧。他们微笑致谢离开,我却忽然发现已经卸了妆的罗密欧正在帮忙搬舞台道具！

卸下王子的装扮,他更好看了,浅蓝牛仔深蓝衬衫,金色短发在灯影里夜风里飞。我没多想,走上前把相机递给一个剧务,还没开口大家都已经明白,那人端好相机调整着镜头,罗密欧放下手中正搬的东西,顺手把我揽在臂弯里——我晕,还没离开的观众口哨大响,我一定脸红了,忘记感受王子怀抱的温度,只记得他比我高好多啊,喀嚓一响后我飞也似的逃离,却有另一个同伴叫我一声,我一回身,草地真起了露水,脚下一滑,我一下子跌坐在那里,这可真是为罗密欧而倾倒了啊。哈哈。此记。